一拳之外，从奥斯卡颁奖礼一窥“她之力”

刚刚落下帷幕第九十四届奥斯卡颁奖礼上，《健听女孩》和《犬之力》问鼎最佳影片与最佳导演。两项最具含金量的荣誉，终于不负众望落于女性电影人之手。尽管两部影片在风格与题材上大相径庭，却皆从问世起就引得观众或落泪或嗟叹，一路获奖不断，在奥斯卡前已凭借其他诸多殊荣，成为今年争夺小金人的不二热门。两片的骄人战绩，再显近来女性电影人的骁勇之势。

无独有偶，在欧洲三大电影节的现场，女性的身影也越发活跃，上月结束的柏林电影节将金熊奖颁给了西班牙人卡拉·西蒙的《阿尔卡拉斯》。至此，从戛纳史上第二位女性金棕榈（《钛》），到毫无争议的威尼斯金狮（《正发生》），近一年的欧洲三大电影节携手完成了“褒奖女性电影人”的默契，将最高奖项授予女导演。

温暖中，有坚韧的力量生长

《健听女孩》斩获奥斯卡最佳影片，一点都不让人感到意外。从去年圣丹斯首映伊始，这个故事就一直是观众的心头好，不仅如此，苹果TV在首映后砸下2500万美元重金，买断了本片的播放权，创下圣丹斯电影市场史上交易额新高。这桩交易，也为苹果带来了第一座小金人。

马萨诸塞州捕鱼为生的罗西一家四口，除了小女儿露比之外，皆为聋哑人士。虽然生活诸多不便，苦中作乐的一家人依然活得恣意多彩。露比在青春期的当口为自己的未来发愁：是应该远赴他乡，大胆追寻自己的演唱之梦，还是留在家中，继续充当父母与外界沟通的桥梁。这是一个少女逐梦的故事，也是一碗家庭至上的暖人鸡汤。编剧出身的夏安·海德对原版法国影片《贝利叶一家》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本土化，加强了故事中的体温感。成长于聋哑家庭的健听少女，拥有困难无法压垮的坚韧；洒脱乐观的父母，也懂得在日常琐碎的拉扯中，放手让儿女成为独立的个体。

《健听女孩》的故事像一碗暖汤，安抚焦躁的心灵。两代人的冲突、对社会弱势群体的描摹、女性意识的觉醒，夏安·海德将这一个个好莱坞喜闻乐见的戏码安排得明明白白。于是，我们在荧幕上见证了一个因生活而早熟的少女，是如何在冲突中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；见证了一位失聪的母亲，是如何在日常的重压下，依然保持古灵精怪，魅力不减；亦见证了一个团结的大家庭的诞生，在其中，每个人都是彼此的支柱。

阵痛中，完成一次蜕变

同样充满细腻之情的是来自卡拉·西蒙的《阿尔卡拉斯》。此前，她曾凭借儿童题材的《九三年夏天》在2017年柏林电影节斩获最佳首作奖。此番在《阿尔卡拉斯》中，她以活泼好动的小女孩艾丽丝作为故事叙述的起点。影片带着女导演独有的温情，却懂得如何在柔软中描绘尖锐社会冲突，温柔地描绘伊甸园的毁灭，用妥帖动人的家庭群像，道出当代西班牙社会的乡土之殇，是实至名归的佳作。

艾丽丝和她的一大家子居住在加泰罗尼亚村庄，祖父辈自西班牙内战时就经营着从地主皮尼奥尔家获得的果园，生活虽不算富裕，但也劳有所偿，日子滋润安稳。不料好景不长，祖孙三代伊甸园般的平静生活被闯入的推土机和吊车打破，祖辈承包土地时只做了口头协定，艾丽丝一家没有合同傍身，喊冤无门，只得默默接受残忍的现实——在这一季的丰收之后，他们将要和自己的果园永远地说再见。

大多数时候，卡拉·西蒙镜头前的乡村生活是令人沉醉的——洒满阳光的果树，佳肴满桌的聚餐，欢声笑语的邻里……大概是作为导演的她不愿意让镜头前的人物体验太过艰辛的情节，尽可能地记录下日常的美好。但来自外部的威胁和日益频繁的内部冲突，也让人越来越感到不安。惬意自然风光与人文主义精神在《阿尔卡拉斯》中达到了高度的统一，观者沉浸式地体验着乡村生活的乐与哀。而这个闪着金光的夏天也终将过去，农业的失落，土地的侵占，耕种者的离散……这些悲伤的故事在世界各个角落反复地发生，导演成功地撷取自己最熟悉的一角，用包含深情的剧本记录个体的挣扎，为在农地中挥洒汗水的族人写下影像的脚注。

坚韧中，打破创作成规

当然，女性创作者不仅仅是观察者、欣赏者，她们是历史的亲历者，是痛苦的承受者。她们可以有多重面向，不仅仅是温柔的、隐忍的、试图寻求帮助的，她们也可以是勇武的、反骨的、用尽全力扑向他人的。

《犬之力》向我们展示了一位女性导演的创作可以有多么“出乎意料”。新西兰老匠简·坎平恩沉寂九年之后，带来了这部描绘1925年蒙大拿牛仔的沉郁影片。在漫天风沙中，农场主们不苟言笑地宰杀牲口、策马奔腾，阴柔的个体躲在暗处，如同影子下兀自独立的花朵，静静等待自己最盛的绽放。

电影描绘的是一个男性占据主导的世界，而简·坎平恩交出的作品，却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男性荷尔蒙爆棚的牛仔大戏。她绕过了西部电影中的打打杀杀和红颜祸水，转而潜入主角菲尔·伯班克的内心，审视他在外部层层铠甲保护下脆弱的心灵：对兄弟的依赖，对牛仔身份的珍视，更重要的是，对求之不得的爱的渴望。菲尔是令人心生畏惧的农场主，代表着一方的霸权。但他的内心又是如此敏感，以至于他不得不时常依靠沉默来掩饰自己的脆弱。

简·坎平恩老练地在宏大的场景中捕捉着一个男人细微的情绪变化，毫不忌惮地用特写突出他的易碎感。大漠孤烟的极致调度，又再度强调了他作为一个个体的渺小。对比经典西部电影中花瓶般充满性张力的女性角色，《犬之力》中饭店女主人罗丝则显得更加朴素，也更加真实可信。克斯汀·邓斯特也凭借此角色获得奥斯卡最佳女配的提名。

在2021年之前，简·坎平恩曾是唯一一位获得戛纳金棕榈的女性导演，这一历史记录被来自茱莉亚库·迪诺疯狂的《钛》所打破。现如今，她又凭借《犬之力》成为史上第三位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的女影人。颁奖礼后，有记者采访简·坎平恩，她强调虽然自己是第三位获得最佳导演的女性，但她相信在未来会很快有第四位、第五位女导演出现……及至未来的某一天，女性创作者将不再成为一个获得嘉奖后的少数者标签，而是成为电影圈真正的主流。

在过去一年中，女性导演们抱团突出重围，完成了从欧洲三大电影节到奥斯卡最高奖项的“包圆”，这在电影史上，恐怕也是第一遭。她们有的在类型化的道路上狂飙突进；有的深挖历史政治中的性别伤痛；有的则放眼现实，从周遭的社会中寻找、讲述切肤的故事。在众声喧哗的娱乐产业中，女性影人用尽气力，为了以更多元的姿态表达自我，以更叛逆的方式挑战成规，以更温暖的方式坚持创作，她们值得给更多地听到、看到。

第94届奥斯卡金像奖

完整获奖名单

最佳影片

《健听女孩》(CODA)

最佳国际影片

《驾驶我的车》(Drive My Car)

最佳导演

简·坎皮恩(Jane Campion)，

《犬之力》(The Power of the Dog)

最佳男主角

威尔·史密斯(Will Smith)，

《国王理查德》(King Richard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