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港有种奇观。
富人,住在房价过亿的山顶豪宅。
每到夜幕降临,山上总是灯火通明、欢声笑语。
穷人,只能在山下密密麻麻的公屋里“坐井观天”。
一家三口挤在三四十平的天地里,盘算着接下来的生活费。
更残酷的是。
并非所有人都能申请到公屋。
部分不符合条件的底层人士,无奈住进罐头大小的“笼屋”,或者在桥底搭建简易“木板房”落脚。
贫富悬殊、阶级分化,是香港的一体两面。
过往,在报纸新闻中,我们还能窥探到笼民的蜗居人生。
现在,于影视作品里,大部分都只呈现香港纸醉金迷的一面,鲜少能看到底层现状。
不过,这个情况,被新锐导演李骏硕打破。
在香港导演一窝蜂北上拍主旋律的年代,他坚守本土,把香港露宿者的遭遇搬上了银幕。
他用大胆、讽刺的镜头,为底层边缘群体的悲惨人生发出控诉。
扒叔看完,当下就把它列为年度港片NO.1——
关切底层的文艺片
千万不要小瞧这片。
虽然导演是新人,却能在香港影坛一呼百应。
不信你看。
写完剧本,就有吴镇宇、李丽珍、谢君豪、叶童前来参演,班底全是拿过/入围金像奖的实力派。
上映后,奖运更是开挂。
斩获FIRST青年电影展的评委会特别奖。
入围金马奖最佳影片、最佳男主角在内的12项提名。
那么,它讲了个什么故事呢?
这还要从吴镇宇饰演的辉哥说起。
影片开场第一幕,就是交代他出狱的场景。
辉哥熟练地按手印、领取私人物品,这些迹象表明他是入狱N次的老鸟了。
临走前,警官警告他:“别再回到这里!”
辉哥撇了撇嘴,不屑地说了句:
“里面外面,都一个死样,外面是更大的监狱罢了。”
辉哥因毒品入狱。
但他出来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复吸,还美曰其名为“开餐”。
请他“开餐”的人,昵称老爷。
真实身份,是越南偷渡者。
二人在街头吸完毒,顺势就在街头“席地而睡”。
这里是露宿者落脚的地方。
看到这里,你应该能猜到。
这片的主角,就是一群在浊水里挣扎的底层人,包括不限于吸毒仔、偷渡客、野生妓女。
他们是不被主流社会认可的边缘群体。
没有正经工作,居无定所,只能在大街上流浪,成为露宿者。
因为长期被毒品和贫穷腐蚀,他们几乎看不到希望,能够活着就很好。
在旁人看来,他们的日子,可以用苟且来形容。
但实际上,他们连做到苟且都很难。
怎么说呢?
一天夜里,这群边缘人士遭到相关部门驱赶。
对方二话不说,就把他们的私人物品收走,当做废品扔掉。
只留下一句:“我们要清除这里所有的垃圾。”
垃圾?谁是垃圾?
在他们眼里,这帮边缘人士与残羹剩饭、果皮菜叶没有区别,都是随时可被丢弃的“垃圾”。
此时此刻,辉哥怒了。
因为,他跟儿子的合影,被收走了。
那是支撑他熬过饥饿与贫穷的能量源。
现在,他连一丝人间念想,都没了。
“垃圾事件”后,社工梁姑娘决定伸出援手。
她告诉这群边缘人士,被强行清扫后,可以通过匿名投诉拿回私人物品。
这帮人听完,却开始纠结。
他们几乎都犯过事,真要投诉起来,谁信啊?
思索半天后,还是决定投诉、打官司。
因为他们害怕,这次只是丢掉私人物品,说是清理垃圾。
下一次,没准直接把露宿者们当垃圾给清扫了。
决定维权后。
这帮人为了获得更多关注,开始举着木牌,喊着口号,上街游行。
与此同时。
居无定所的他们,也从街头搬到桥底,用木板搭棚屋来落脚,继续艰难生活。
露宿者的愚笨与绝望
看到这里,或许有人要说,这些人不就是一帮有前科的废柴吗?
有啥好讲的?
值得同情吗?
扒叔可以很肯定地说,导演并没有美化他们,反而拍出了他们的蠢与笨。
比如,废柴大姐看到同伴毒瘾发作,竟主动塞钱,让他去吸毒。
面对质疑,她给出的理由是相识一场,都是缘分。
辉哥也提到。
犯过前科,尤其是吸过毒的人,都喜欢拖人下水。
所以,影片中才会多次出现,出狱后复吸的场景。
因为,他们都是群居动物。
不得不说,露宿者们的愚蠢行径,能让人气到胸闷。
但这也恰恰证明,导演没有过度可怜他们。
而且,片中情节并非凭空捏造,都是导演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而来。
蠢与笨,只是解读露宿者的第一层格局。
恶意与绝望,才是接近、了解他们世界后,最真切的感受。
还记得影片开头,辉哥说的那句:“里面外面,都一个样吗?”
他没有说错。
作为吸过毒的瘾君子,辉哥并非不想变好。
他复吸后,认识到了错误,每天都去戒毒所吃药,打算开启无毒人生。
可外面的世界,对他并不友善。
具体来说。
从他走出戒毒所的大门开始,就要遭受满满的恶意。
毒贩,嘲笑他戒毒是装清高,骨子里跟他没两样。
媒体,借着采访的名义来拜访,实际只利用他的悲惨过往,来博取收视率。
大学生们更搞笑。
建筑系大二学妹,带着木板和胶水找到露宿者们,呼吁他们拼出“心中最理想的家。”
多讽刺啊,这帮人连家都不曾有过,又如何拼贴理想之家?
你看,有犯罪前科的人,想变回正常人,有多难?
打工没人要,想住公屋又申请不到,只能露宿街头。
可是现在连露宿街头,都要被当成垃圾被扔掉。
好不容易上因为维权游行上了电视,却又引来一对只想蹭热度的吸血鬼。
他不懂,这个世界怎么了,怎么连活着都如此难。
这就是《浊水漂流》的残酷性。
它拍出了这些边缘人士的真实面貌,也拍出了他们真实的生存困境。
什么困境?
他们连想变好的成本和机会,都非常渺茫。
大多数人都不想真正提供帮助,只把他们当做用完即弃的垃圾。
所以,他们才会报团取暖,过上了群居生活。
所以,他们才会有人复吸,放任自流、自甘堕落。
他们对未来能有什么希望?
不过是想要一个能苟延残喘的生存空间。
可连这点空间,都在持续收缩。
到底是人心出了问题,还是社会其他方面出了问题?
这就是影片发出的控诉。
它真正探讨的主题是,为何“里面外面,都一个样”?
《浊水漂流》的怒火
那么,这帮人就该在浊水里漂流、自行了断吗?
导演在影片后半部分,做了巧妙的设计。
具体来说,他借辉哥这个角色,点燃了边缘人士的怒火。
还记得,前文提到的那次与官方叫板的维权投诉吗?
这件事,还有后续。
投诉几日后,露宿者们等来了结果:
如果接受厅外和解,那么每人将获得2000港币的赔偿金。
但对方明确表示,无论他们拿不拿赔偿金,都拒绝道歉。
辉哥听完,彻底怒了。
他不懂,自己犯错,可以承认并付出代价,哪怕受尽旁人冷眼也无所谓。
为什么对方不能道歉?
他只想讨回一个公道而已。
其他人觉得辉哥傻、装清高。
只有他自己知道,“公道”隐藏的真正含义。
只有道歉,对方才能承认自己做错了。
只有道歉,才能还露宿者们一个公道。
只有道歉,露宿者才能得到最基本的尊重。
否则,这种清扫行为,还会继续出现。
这一次,是清扫私人物品。
下一次,会清扫什么?
这个问题,只是想想,就让人不寒而栗。
无论答案是什么,作为事件终端的露宿者,依然会像过街老鼠一样,任人凌辱,没有尊严。
所以,在辉哥看来。
若不能讨回公道,那露宿者的未来依然不会变好。
或者说,他早就料到对方不会道歉,但也要拼劲全力去争一口气。
因为他知道,生而为人,不能既丢了颜面,又被践踏尊严。
就在他依然希望得到道歉时。
他在桥洞搭建的房子,再次遭到清扫。
他眼泛泪光地抽完最后一根烟,点燃了自己的棚屋。
辉哥用无声怒火,向社会发出了最后的控诉。
这火光照亮了边缘人士的绝望,也照亮了香港贫富差距的现实。
生前,辉哥被告知棚屋要拆的理由,是因为深水埗对面的高档楼盘要开始售卖。
这个理由,在他看来,可笑至极。
因为深水埗是著名的穷人区,把这里都改造成昂贵公寓,那些申请不到公屋的穷人,还能去哪儿住呢?
辉哥说的这番话,不是没有道理。
众所周知,深水埗曾是香港贫民窟代表。
据香港官方发布的《2019年香港贫穷情况》统计,香港贫穷人口达149万。其中深水埗占6.5万人,贫穷率高达16.6%。
就居住条件来说,深水埗也算不上舒适。
据官方数据统计,全港有近21万人蜗居在10几平方米的劏房里,而深水埗的劏房就占了全港的1/3。
住劏房是什么体验?
面积狭窄、转身困难、隔音差、没有隐私......
2016年上映的电影《一念无明》,讲的就是发生深水埗劏房里,一对父子艰难生存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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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浊水漂流》将镜头聚焦深水埗的穷人,也表达了影片对香港的社会关切。
因为导演李骏硕,本就是在深水埗长大。
2019年,他听闻露宿者在深水埗天桥底搭建的棚屋被拆,进而以记者身份前去采访,掌握了大量一手资料。
而这部影片的创作内容,就是导演根据露宿者们的口述改编,进而勾勒出独特的时代景象。
借此呼吁让观众关注香港民生问题,并进一步思考个体对社会的责任。
截图来自香港亚洲电影节新闻稿
做完内容向的解读。
最后,扒叔还想从行业角度出发,再多说一点。
因为,扒叔在这部电影里,看到了香港电影的坚守。
它依然那么锋利、现实、大胆、讽刺。
这在大量香港导演忙着拍主旋律的时代,显得弥足珍贵。
其实从近几年的爆款港片可以看出,无论是《踏血寻梅》《一念无明》还是《浊水漂流》,港片留守者已经不再留恋商业神话,反而更倾向关注个体困境。
而这种困境,也映照了港片当下的生存境遇——
尽皆过火,尽是癫狂后的后继乏力。
还好,有李骏硕这样逆流而上的新锐坚守者,在守护香港电影。
还好,有资方依然愿意投资这种现实题材、引人反思的文艺片。
往小里说,《浊水漂流》在捍卫港片的尊严和生命力。
往大里说,它打破了当下华语片一味沉浸时代阵痛的模式,让观众可以偶尔跳出来审视当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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