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​是枝裕和之后,下一个日本大导是他?

2021-11-15 15:16:14 来源:人民日报客户端

2015年,[欢乐时光]在瑞士洛迦诺电影节首映后,导演滨口龙介开始被越来越多的中国影迷关注;

2018年,他凭借[夜以继日]首次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,虽然没有获奖,但在中国影迷中的地位又上了一个大台阶;

2021 年,经历一年多的疫情后,他接连以[偶然与想象][驾驶我的车],分别获得柏林电影节评审团大奖和戛纳电影节最佳编剧奖。

滨口龙介俨然已是国际和国内影迷的新宠。

创作方法论

行驶的电车里,男生和女生相对而坐,窗外的风景飞速划过,男生看向窗外,女生不停地念叨着有关夏日的名词解释。

他们一句交流的话也没有说,但女生的情感已经溢出画面。

这是滨口龙介的处女作[若无其事的样子]中,最让影迷津津乐道的一幕。

该片用简单的场景、镜头和对白,营造出青春的灵动和飘渺状态。

很多年轻导演喜欢表现人物的日常状态,淡化故事,结果往往是陷入乏味的记录,靠一些引人注目的对白或情节,突出主题。

捕捉人物的状态既需要天赋,也需要技巧。

天赋是创作者对生活的感受力和敏感度;技巧是电影语言的自然和充盈,看似得来全不费工夫,实则融合了灵活的表达和个性。

滨口龙介可以称得上有这种天赋和技巧。

他的电影经常以一个戏剧性的事件为中心,刻画人物因此出现的情感变化和矛盾。

影片的故事不是以层层递进的情节推进,而是在漫长的对话中,缓缓从人物心底剥开。

因此,对白太多、场景单调、时间过长,是滨口龙介的电影三个重要的“缺点”,但它们实际上给观众提供了颇为接近现实的进入人物内心的方法。

[若无其事的样子]

说起自己的电影,滨口常自谦不善于拍摄复杂的场面。

在与韩国导演奉俊昊的对谈中,他被问及为什么喜欢拍汽车里的对话戏。

他的回答毫无“深意”,称这样做是为了让画面有动感,稍微有趣一点。

他的电影,不只是有在汽车内的长时间对话,在咖啡店、在工作室、在家里……在任何地方开始的对话,都可能很长。

对话并不枯燥,滨口善于抓住人物慢慢深入的状态。

犹如一个缓慢推近的镜头,将观众徐徐拉近人物。

[夜以继日]是滨口龙介第一部传统意义上的商业片。

这个“传统”首先表现在时长上,没有超过两小时;其次是对话戏发生在更多场景里,而不是局限在某几个场景里的长对话;

最后是剧情发展依赖事件推动,更有情节性和紧凑感。

影片改编自小说,吸引滨口的是它的一个荒诞情节——女主被男友不辞而别抛弃后,又遇到了一个几乎和男友长得一样的人并相爱。

滨口花了两年的时间修改剧本,着重渲染了女主在爱情中潜在的摇摆性。

不可否认,[夜以继日]的故事近乎狗血:

女主爱上了和前男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,但当前男友回来后,她选择回到他身边,一番思考后,又追着和前男友长得一样的人求复合。

滨口的重点并不是叙述爱情的忠诚,而是用两个一样的男人给爱情蒙上了一层面纱,让它变得模糊。

他用这种荒诞的方式触及现实问题——对爱的信任和忠诚何以如此不稳定。

滨口虽然不善于调度复杂的场面,但是能在至简之中,烘托出充盈的情感。

他的电影的镜头像拍纪录片一样自由、即兴,故事没有剧烈的冲突,没有紧张的节奏,导演的功力体现于放大日常不被深切感受的情感。

恰如小津安二郎、侯麦这些大导演的电影,都不是以情节离奇或跌宕取胜,而是在寻常的情感关系里,让观众获得深入感受或理解它们的路径。

1978年,滨口龙介于日本神奈川县的一户普通家庭出生。

他的父亲是公务员,母亲是家庭主妇。

看电影对他们一家人来说只是日常娱乐,滨口自称并非从小就是影迷。

他19岁考入东京大学,就读于文学部艺术美学专业,毕业论文写的是美国导演约翰·卡萨维蒂的电影,奠定了他成为导演的基石。

约翰·卡萨维蒂

卡萨维蒂对于人物脸部特写的喜好,深刻影响了滨口的电影美学观。

他的处女作[若无其事的样子]是由大量特写镜头组成的心理独白。

特写、对话、纪录性镜头和即兴表演,这些属于卡萨维蒂的电影的风格,也是滨口的电影鲜明的特征。

大学毕业后,滨口的职场之路走得不顺,给商业片和电视节目当助理导演,但融入不进去。

他认为这是段失败的经历,所以接连两次报考东京艺术大学。

导演北野武和黑泽清都在这所学校任教,这是滨口想去东艺大读研究生的执念之一,作为自己扭转当时窘境的最后期望。

东艺大的电影专业注重实践。

作为老师,黑泽清曾让学生们(包括滨口龙介)翻拍塔可夫斯基的科幻片[飞向太空]中的场景。

[激情]是滨口的毕业作品,风格受卡萨维蒂的影响最大,而不是他的老师黑泽清。

[激情]是滨口龙介在东京艺术大学的研究生毕业作品

仅用200万日元,花10天时间拍摄完成

滨口实践了他日后的创作方法,尽量让演员发挥,很少指导表演

另外,他从法国导演让·雷诺阿身上学习了让演员不带感情地读对白的方法,排练剧本。

[驾驶我的车]里,男主角指导演员排练话剧时,也用了这个方法。实拍时他允许演员即兴发挥,很少对表演进行细微指导。

滨口和侯麦类似,爱和演员聊天。

侯麦和演员促膝长谈,进入对方的生活空间,是为了调整剧本和拍摄;

滨口跟演员唠嗑,让他们随意读剧本,观察他们的反应,听他们的想法,作为选演员的参考,而不是让他们试演剧本中的情节。

实拍时,他也会给演员更多即兴表演的空间。

[驾驶我的车]嵌套了两层故事,一层是片中主角的人生,另一层是男主排练的契诃夫的戏剧《万尼亚舅舅》

但它不是讲人戏不分或是戏如人生,而是现实和戏剧截然分开的人生

两个受伤的人渐渐找到心灵出口

偶然与失衡

在滨口龙介的电影里,最显而易见的特质莫过于人物的失衡状态,常常由偶然性的事件触发

例如在他的[夜以继日]中,男朋友的突然消失和再出现,都很耐人寻味,但滨口在意的不是这些行为为什么发生,而是女主如何应对他们,以及因此造成的她和现男友的不稳定关系;

面对出走后又回来的女主,现男友明确地对她说,以后都不会再信任她了,而女主也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二人沉默着注视远方。

[夜以继日]是滨口相对比较戏剧化的一部电影,除此之外,他目前的电影都是由对话主导故事。

在不见波澜的对白中,滨口实际上埋藏了许多火药,只需一个偶然事件擦着火药,冒起的星火就足以导致人物产生应激反应。

滨口的独特之处是不让人物处于情绪的失控状态。

他们总是在表面的平衡中,应对失衡的现实。

喜欢拍对话的日本导演不在少数,小津安二郎就是执导这类电影的大师。

他让演员近乎“刻板”地遵守他的表演和动作要求,不让他们越过“雷池”一步,说话时隐藏情绪和感情,喜怒不形于色。

滨口龙介电影里的人在对话时,虽然与之类似,但因和果都不一样。

正如前文所说,滨口习惯放任演员表演,在长长的对话中慢慢找到或控制表演的节奏,人物的克制是由对白本身或演员对故事的理解所决定(某种程度上,滨口还没表现出对歇斯底里式的人物或故事的兴趣);

平平无奇的对话常常导向一个不稳定或失落的结果,这跟小津追求的稳定的结构和关系不同。

我们可以从滨口最近三部饱受好评的电影中,发现他对人物关系中的偶然性和不稳定的兴趣。

当然,这种兴趣并不是始于这三部电影——[欢乐时光][偶然与想象][驾驶我的车]

[欢乐时光]

在处女作[若无其事的样子]里,滨口即在玩味巧合——男生向女生表白,对方正好也喜欢他;

另一个女生喜欢的男生对她毫无兴趣,两年后,女生和他们一起偶然认识的朋友走到了一起。

衔接和填充这些情节的是语言,而不是意义特别的事件。语言充当了观众理解滨口电影里的人物的媒介。

长达五小时的[欢乐时光]是滨口最为放任的一次创作,邀请非职业演员主演,拉长单个场景里对话的时间。

四个女性主角都处在不稳定或已经分崩离析的家庭关系中,但四个人相互隐瞒,仍然像平常那样聚会、出游。

滨口用一场关于身体平衡性的工作坊作为发现人物重心转移,即原有状态失衡的方式。

工作坊游戏结束之后,四个女主和艺术家(其中一个女主的丈夫)等人聚在一起分享心得。

语言坦白的事实(出轨、离异、被忽视的感情),刺激了不同处境中的人的心情。

艺术家的妻子在游戏中感到自己获得了关注,那正是她和丈夫在生活里缺少的。

离异的女主同另一个因自己出轨而要同丈夫离婚的女主,发生争执。

原本友好的四人出现分裂。滨口一再通过语言打破人物关系的平衡,而且常常是出于某种偶然性。

[偶然与想象]是由三个短片组成,对话戏简单也难的实证。

看完总觉得这也没什么,就两人坐车里、坐家里、坐店里、在路上闲聊,没啥复杂的调度,但是又充满生活的余韵。

这余韵只能从这样的故事里体会,有种大道至简的力量。

出现在这三个短片里的三组人物都处于一种偶然情境下,遭遇不稳定或失落的结果。

尤其以第三组人物最明显,已经具有了超现实的色彩。

两个陌生人在电梯里对上眼,互相以为彼此都是自己的老同学,于是都默认自己知道对方名字,说起往事。

一切都像是非常自然的叙旧。

但当其中一人抱着歉意想问一下对方的名字时,却发现对方根本不是自己的同学。

告别时,她们索性把对方当成是自己曾经在意过的老朋友,郑重地说出当年没有说出来的话。为过去画上句号。

这个偶然的相遇,创造了令人意外的惊喜。

[驾驶我的车]中,男主是一名戏剧演员,和在电视台工作的妻子维持着和谐的夫妻关系。

当男主发现妻子外遇时,他把秘密埋在心底,依旧和妻子相敬如宾。

当妻子有一天郑重其事地和他说,晚上回来有要紧的事同他商量时,他感到恐惧,迟迟不敢回家。

等到他回到家中,却发现妻子意外脑出血死亡。

男主一方面感到自责,另一方面对妻子是否依然爱自己、想要同他说什么,耿耿于怀。

尽管他依然体面地工作、生活,但实际上已经把自己困在了过去。

担任男主司机的年轻女主,同样有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,那是母亲留给她的阴影。

她也一直没有走出来。

[驾驶我的车]从头到尾包裹着一股失落的情绪。

两个失落的人,一个属于中产阶层,每天仍然保持着极度的体面状态,另一个则是底层,失落的人生让她显得极度落寞不堪,把自己包裹在哀伤的情绪之中。

在影片的结尾,男主去到女主小时候的地方,经过长时间的相处,他们打开了彼此的心门,与过去的心结做了一次告别。

滨口的电影充满了类似的偶然事件和情绪。

他习惯于探察在日常平静的外表下,那隐藏的不稳定因素。这些因素常常以意外的方式影响我们的生活和感情的抉择。

在当代导演中,滨口有着令人称道的细腻,总是能用最平稳的故事讲述最复杂的情感。

从他的电影中,我们能感受到一种特别的力量,既叫人捉摸不透,又有一种心领神会的感觉。

或许这正是他被人喜欢的原因。

未来,滨口或许是继是枝裕和之后,最具大师潜力的导演。

关键词: 是他 日本 是枝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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